Kusan

♡♡あいにの♡♡

[翔润竹马主]明日回响(10)

竹马的部分简直看出眼泪😢

姑苏:

1 | 2 | 3 | 4-5 | 6 | 7 | 8-9




刚刚被屏蔽了otz


----------------




10


“大家好,我是大野智。”


焦点模糊的镜头好不容易对准了目标,红框中的男人肤色健康的脸衬得雪白的牙齿通通过曝。挥手的时候,屏幕激烈地晃动了两下,再次失焦。


“职业是作曲家。刚刚过完3X岁生日。虽然已经3X岁了,今天依旧很有精神。”


大野说完,对着屏幕展示了一下手臂的肌肉。背景音里传来二宫冷淡的吐槽:“够了吧,一点也不好笑。”


三十多岁的作曲家嘿嘿一笑,转手把镜头朝向前方座位的几个人。


“NINO,来,介绍一下你自己。”


二宫翻个白眼,扯过外套蒙上了脸。大野扁扁嘴,又转向旁边座位的相叶。


“小相叶,跟大家打声招呼。”


相叶眨着黑漆漆的眼,欢快摆手:“早上好!”


“呼呼,小相叶今天也很有精神啊……接下来是我们的小翔!”


副驾上的樱井回过头来,一扬手:“哟,早上好。”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大野的镜头逼近樱井的脸,取景框里几乎只剩下一对线条模糊的大眼睛。樱井哈哈笑着连说太近了,扶着摄录机对准车上的导航仪。


“我们正在去F湖的路上,按照目前的道路状况,预计还有两个小时零4分钟到达目的地。”


戴着墨镜的司机一皱眉,亮灯看镜打方向盘换档踩油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超了前方皮卡的同时把大野摄影师晃得一个趔趄。


好在大野向来处变不惊,叫都没叫一声。樱井牢牢扶住大野的手,可怜的镜头再次定焦在导航仪上的时候,预计到达时间已经变成了1小时59分钟。


樱井抿抿嘴唇:“慢点开,不急。”


松本不讲话,脚下的油门并没有松。


大野咳嗽一声,转身在相叶的帮助下坐稳:“难得大家一起出来玩,小相叶你开心嘛!”


“当然啦!”相叶对着镜头比个V字,拿起座位边的包裹:“好久都没有来野外了,我准备了好多用得上的东西,一定会很有趣的!小和你说对不对?”


蒙在衣服里的二宫哼了一声:“你还是祈祷你准备的那些东西用不上吧……”


樱井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你都拿了什么?”


相叶拉开拉链,兴奋地展示起来:“都是之前打折的时候在户外运动网站上买的,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大野拿着摄像机扫过去,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应急灯、救援绳、野外医药箱、折叠铁锹、报信烟火……


樱井拎出一个小巧的电子仪器,问:“这是什么?”


“啊,这个是最新推出的紧急报警器。”相叶两眼烁烁:“如果遇到什么问题,用它启动警报,就可以把你的坐标发到紧急联系人的手机上,还有自动报警功能哦。”


樱井哭笑不得:“这个到底什么时候会用上啊?”


“一般是去滑雪的时候怕遇到雪崩会带着的。”相叶想了想:“不过也可以预防爬山的时候掉进沟里啊,在野外遇到袋鼠啊之类的事吧。”


“……我拜托你了,你就不能想点好事么?”二宫无奈地扯下外套:“再说本国除了动物园里根本就没有袋鼠吧?”


相叶嘿嘿一笑:“以防万一嘛,来,这个给小和。”


户外运动家在小黑盒子上按了几个键,塞到二宫手里。


“紧急联系人已经设成我的号码了哦,如果遇到袋鼠一定记得按下这里!”


二宫嫌弃地甩开了相叶的手:“你根本就是想看袋鼠吧!”


“好啦。”相叶把二宫扔开的外套裹到人身上:“反正还有一段时间,小和昨晚根本没休息好,先睡一会儿吧。”


二宫眼角一抖,还是任人拉着躺到对方膝盖上,表情复杂地合上了眼。


大野的摄像机忠实记录着两个人之间的打闹,樱井大笑着回身,看了一眼时速表,嗝的一下把笑憋了回去。


“……松润。”


“嗯?”松本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窗边,下意识回应。


樱井从那语气里听出十分的不耐烦,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大野D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活泼气氛维持了不到十五分钟,车里就又回归沉寂。摄像机只能对准窗外稍纵即逝的高树崇山,最后彻底黑屏,和摄影师一起进入沉睡的省电模式。相叶握着膝上人的手,眼底映出愈向山深处就愈加高大翠绿的树影,阳光金黄耀眼,打在人的发端,镀了一层静好的幻影,可惜并没有入了镜头。


樱井打开音响,竟然是雅尼的碟子。租来的车,他们都没有准备,可说是个惊喜。樱井听了一会儿,找了个话题开口:“据说明天山里会下雨。”


松本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停了一拍。相叶惊讶地转过脸:“诶,会下雨么?”


探险家准备了一百种应对万分之一概率的危险事件的应急物品,却偏偏不会查天气预报。膝上的二宫抖了抖眼皮,干脆转个身继续睡。


松本说:“气象台说有80%到90%的降水可能性。大概会下。”


相叶很想说这不是大概根本就是一定会下吧,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这回假期难得,他和樱井几乎同时约了对方两人和大野一起出游,都把彼此当救命稻草似的,定下时间就不敢再改。锦户一声醍醐灌顶,让他们知道是时候找个机会休息。却又知道如果是和恋人独处,这假期也许就称不上休息。谁的焦虑谁的不安,谁的愧疚谁的无奈……一些情绪愈演愈浓,缠在心上压得很沉。这假是放给心的。就算得不了一心轻松,起码可以喘喘气。他们只是想再次亲吻的时候,能多些温存的余裕。


F湖是大野推荐的地方,景色入眼即画,户外项目齐全,基础设施又优质,最重要的是一年四季都有鱼钓。虽然这种静水河湖并不符合常年在海上和鲨鱼搏斗的大野的胃口,起码可以在出不了海的时候解解馋。其他四个人看了也都觉得好,松本大手一挥定了全套的体验项目,二宫牙疼兮兮的样子,但也从来拒绝不了松本。


车上自大野睡着后气氛就有些沉闷。好在松本一路狂飙,一路更新导航时间的下限。樱井全程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前后左右的镜子不敢有丝毫松懈。几个人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许多到达目的地,松本打了电话,向导才匆匆跑出来接他们。


住的地方是上下两层的小木屋,精致宽敞,只是没什么分割开来的私密空间。四张单人床排成一列,另有一张排在墙角。大野进了门就向那张单独的床扑过去,被樱井扯住,眨眨眼说我们来猜拳吧。


几个人都静了静,过了会儿,松本伸出手来,相叶大叫一声哟西也摩拳擦掌,二宫淡淡失笑,和大野对视一眼,于是五个人围成一圈,就想起来过去那些靠猜拳决定谁来定曲子、谁去给乐团定外卖、谁去跟那个最凶的教授套磁的日子。圈还是那个圈,拳还是那些拳,一切都仿佛未变过。


连结果都是不变的。一向猜拳运最差的樱井荣誉当选,又或者是逃不脱那个谁提议谁就自食恶果的诅咒。其他几个人营造出一种欢天喜地的气氛开始铺床,松本跟着闹了一会儿,跪在床头看坐在对面角落里一个人孤零零扯着背包带子的大眼睛仓鼠,刚恢复了童真的心就慢慢落下来。


松本盯着那人问:“感觉怎么样?”


樱井一怔,抬头看他。对面人向来问题直接,却又都是深思熟虑过。他怕答得太深,又怕想得太浅。


两个人对视片刻,不知彼此懂了几分。


松本起身左右打量一番,咳嗽一声:“其实我觉得并排放五张床也是可以的。”


二宫微微一愣,把还在打滚的相叶按住了,大野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反正他是在哪里都可以睡着的人。二宫看一眼相叶,后者连忙推着床开始帮腔:“没错没错,还有很多空间!”


“不用啦……太麻烦了。本来就是我输了嘛。”樱井连忙摆手。


“但是一个人在那里会很寂寞吧。”大野笑笑,不算劝说。


松本没管身后,只看着眼前人,四张床与一张床之间其实也不过头顶头的距离,却可望不可即似的。几个月前他在城市街头和这个人重逢,好像也是这样的距离感。是不知,或不自知,就一言难尽,一眼无头。


“小翔来决定吧。”二宫的眼神打了个来回,莞尔一笑:“重要的是你怎么想,毕竟猜拳赢了的人是你嘛。”


樱井和松本对视片刻,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床脚。


松本起身,眼神坚定:“我们搬一次试试吧。”


几分钟后尘埃落定,五张床并成一排,彼此紧紧相贴出一种无间的亲密感,却也不觉得多逼仄。行动结果证明了勇气可嘉的人都有好报偿,樱井在松本旁边的床上看对方皱着眉发挥处女座本色继续调整床的位置,轻轻碰了碰那人手指。


松本触了电似的把手收回来,樱井也愣了,两人之间尴尬沉默一阵,松本又回头理床。


二宫缩在墙边的床上,拿一双浅淡的眸子旁观,看四变成五,零化进整,看来大费周章其实轻而易举,前后也只有十几分钟。对有些人来说改变竟然是无痛的,真是值得钦羡。


相叶哼着歌摆完枕头,掏出向导给他们的小册子看上头五花八门的项目,状若无事地问:“小和下午打算做什么吗?”


“什么也不做。”二宫怔怔地:“这样呆着就挺好。”


相叶看看他,哦了一声,跑去和松本讨论环山骑行和攀岩哪个好,松本皱眉说你注意安全,相叶嘿嘿笑着说没关系的,一边在表格上打了勾。


二宫盯着他一言不发,半晌伸出手来。


“给我。”


相叶眨眨眼,把自己填好的表格和二宫的空白表格都交了出去。


二宫瞟一眼,相叶挑来挑去竟然选了观鸟。这千山鸟飞绝的季节里也不知道能看到什么奇葩鸟类,他撇着嘴,把自己的也打上了勾。


相叶毫不惊讶地笑了笑,起身道:“我去联系向导先生。”


大野安定地拎了钓鱼箱子去独钓寒江雪,临走前回头问有没有人要一起去,樱井和松本都没讲话。大野正要出门,樱井忽然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松本还在摆弄床头的支架,并没有反应,大野愣了一下,又笑着招手:“那就来吧,我有准备鱼肉香肠哦。”


樱井应着,松本头也不回地轻声说:“水边冷,你多穿一点。”


樱井说声好,转身拿了大衣和围巾出门。


转眼间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松本站起来,看面前空空荡荡的五张床,发了很久的呆。


他帮人做了一个决定,其实没有想象中难。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答案,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了然于心。而有些决定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过了一会儿向导进屋来看,看见这个最早来订行程的人还在屋里呆着,笑问:“松本先生不出去逛逛么?”


松本回过神来,向导以为他是路上劳累,便建议道:“我们这里刚引进了一批电动车,可以环山观景,配专人讲解。松本先生要是想找些不费力的事做,这个项目是再好不过的了。”


松本想着也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向导跟着他坐上车,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讲解员,不由笑了:“你这算加班么?”


向导弯弯眉毛:“也不算。我就是因为很喜欢F湖的景色,才在这儿工作的。这项目出来之后我能上就上,主要是终于有机会能向人讲讲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松本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松本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乐团的指挥。另外几个人也都是做古典音乐的。”


向导惊讶地啊了一声:“我就觉得你们眼熟,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J3?”


松本抿唇点头。


向导的眼睛亮起来:“我女儿是你们的粉丝,买了那张首演的DVD每天在家里看。自从迷上你们,听的CD都成了古典,还自己找了很多书回来读,现在讲起门德尔松来头头是道……唉,真是谢谢你们了。”


松本忍不住笑了,心情也多少开阔起来:“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的支持。”


向导大笑着说教育是无价的,又想起来什么:“那位樱井先生也是乐团的乐手么?你们的海报我可天天看着,却好像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一表人才,按理说我应该印象很深刻啊。”


松本眼色略略一沉:“他是……我们团的顾问。”


“哦?”向导好奇地问:“和大野先生一样是作曲家么?”


“不……他是钢琴家。”


“是么?那之后会和你们的乐团一起表演么?”


松本看着车前渐浓的苍翠和雪色,山门已经在前,一句答案迟迟说不出口。


向导察言观色,一笑转了话题:“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咱们还是开始游览吧。”


松本欠唇点头。


听了没几分钟,松本就深深感到这位向导所言不虚。他的讲解生动详实,夹杂着这片山光水色里的各种故事,能够感受到这人对这片山水的一片热忱,听得人很快沉浸其中,忘了许多山外的烦心事。


心有热爱的人在一起总是话题颇多,松本边听边问,两人三言两语就打成一片,一路都相谈甚欢。行程的时间感就被这种欢洽压缩得厉害,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向导看一眼天边,苦笑起来:“这次是我安排不周了,没想到用了这么长时间,待会儿恐怕要摸黑回去了。”


松本还没尽兴似的:“天黑了也没关系。还有哪里你喜欢的地方我们没去过的?”


向导哈哈大笑:“你是客人,应该去你喜欢的地方才对吧……不过我的确还有一处很少带人去的好地方,你有兴趣么?”


松本眸光大亮,向导会意,二话不说转了方向。


两人把车停到一处丘下的平地,向导带松本下了车。松本隔着很远就听见激扬水声,扭头问:“是瀑布?”


向导赞许一笑:“果然见多识广,跟我来。”


两人沿着小径一路拾阶而上,水声愈来愈近,竟震得脚下石子簌簌。松本满心雀跃,总算在一转弯后看到那壮观的人间飞瀑。


向导看松本惊喜又沉醉的表情,就知道这路没带错。他任松本多看了一会儿,才去拍他的肩。水声太大,讲话都要用喊的,向导指指旁边的小木屋,带松本进门。


松本这才发现木屋上挂了把陈旧的锁,却没有真的把门锁住,一推就开,这里应该是向所有游客和露营人开放的中转地。屋里的设施都很新,向导转身倒了两杯茶,和松本一起坐下看窗外的白挂急湍。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山里的景点还在开发阶段,这座瀑布其实最早就是我发现的。”向导不无骄傲地喝了口茶:“那时我才二十出头,现在女儿都这个岁数了。”


“真是厉害。”松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水景,感叹道:“你就是那时决定留下来的?”


向导点头:“这是山的瀑布,也是我的瀑布,我想守着它。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成熟,总想把这里打造成自己的秘密基地,瞒着工作组的人,还偷偷搭了个小木屋。喏,那道锁就是那时候加的。”


松本忍俊不禁:“这样的景色怎么可能瞒得住?”


向导笑了笑,如今已经可以大方自嘲:“当时不懂事嘛。我好歹瞒了小半个月,还是被组长发现了。工作组来考察的前一天,我一个人跑过来,想用自己的方式做个纪念,就做了个瀑布修行。”


松本一愣:“这水量……没问题么?”


向导点头:“相信我,没问题的,而且恰到好处,可以把人彻底浇个清醒。”


松本慢慢出神,向导又接着说下去:


“我真的站进瀑布的流里仰望它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瀑布在这里千百年了,每一颗石头都是天给的,也是用它自己的水磨的,怎么可能属于我呢。我只是一个深爱它的过客,而瀑布是不能为一个人而流的。我会被他吸引,也是因为这种自然天造的野心,不被任何外力驯服的根性。它什么时候枯,什么时候汛,都是自己做主,不听任何人的。而我爱它的每一种景色……如果给他安一个水闸,由我来控制它的枯荣,它就不是我爱的瀑布了。”


两鬓斑白的向导看着山间余晖之下的白练,眼底温柔如爱情:


“这道瀑布迟早是要被世人看见的。它实在太美,是藏不住的。而我可以一直陪在这里,带更多的人来欣赏它的美景,再像这样跟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就足够了。”


松本回过头,轻声问:“你当时瀑布修行的时候,许了什么愿?”


向导眨眨眼,神秘一笑:“你我这么投缘,不妨猜猜看?”


松本的胸中仿佛回荡着窗外飞湍激石的壮烈回响,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自己。


“希望它永不衰竭?”


向导笑了起来:“你太懂我了。没错,这就是我最初的愿望。”


松本轻挑眉尖:“最初?”


“是的。”向导的眼角露出岁月雕琢的纹印:“这些年来,我遇到人生中的大事时都会来这里修行。到后来,我发现我的愿望变了……我不苛求它一直流下去,只希望它,能听凭自己的心意流下去。”


松本眯起眼来:“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些年我在山里呆得久了,才知道山水其实和我们人一样,都是有限的。”向导又给两人倒满了茶:“几百年的老树也抗不过一次雪崩,在山顶呆了多少年的石头第二天早上就掉下去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大概它只是在那里呆厌了,就不想呆了。”


向导端起茶杯,放到手心取暖:“所以啊,我希望这道瀑布也能这样。就算它明天不流了,我也还会在这里。起码我会记得它现在的样子,我带来的人,都会记得他现在的样子。”


松本想,没错,是这样的。如果是他,他也不会走。隆隆的水声在他耳边澎湃地回响,壮丽如同金色大厅中的慷慨长音。他记得这声音了,不会再忘。


松本喉间动了动,望向这道瀑布的爱人:“我可以在这里做个修行么?”


向导一怔:“现在?天快黑了,而且这个季节……”


“请让我做一次吧。”


男人的眼里辨不清柔软和锋利,像在说一个很长的故事。情节都被水声淘尽,只剩下说者的一腔痴。


瀑布的守护人看懂自己的过去,笑着起身,面向余晖万丈下的一窗水与火:


“跟我去换衣服吧。”






清水没飞鸟








樱井和大野回程时,保鲜箱里只装着吃剩的香肠和面包袋子。大野小声嘟囔是季节问题,回头要跟海那边的堂本刚前辈发邮件请教钓淡水鱼的技巧,樱井只能安慰他这种事也是要看运气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到了木屋门口,发现相叶一个人坐在外头的长椅上,半张脸埋进驼色围巾里,露出一双寂寂的黑色眼睛。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樱井走上前问:“怎么在这里坐着?”


“……小和把我锁在门外了。”


相叶对着手指,无奈地委屈着。樱井笑了笑,去敲门。


“NINO,我们回来啦。”


门很快就打开了,二宫手里还攥着游戏机。相叶跳起来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二宫已经头也不回地又跑回楼上打游戏去了。大野嘛嘛地推着相叶的肩,好歹让人先回屋取暖。处理完垃圾分类的樱井看看时间,快到晚饭了,松本却还不见人影。


樱井犹豫着掏手机,门外传来车子的声音,还隐约有人语。他听出熟悉的鼻音,安心了些,出门去接。结果一看见站在车边的松本就愣住了。


头上还顶着白毛巾的松本正和车里的向导交谈,顺着对方含笑的目光回过头,看见樱井,发红的眼角挑了挑,勾出柔软的弧度。


“你这是干嘛去了?”樱井皱起眉,走上前来。


向导对松本富有深意地说了句明天见,松本点点头,电动车就拐个弯开走了。樱井摸了一把那人红得厉害的颈间,冷得咋舌。


“快回屋。”樱井沉了脸色:“也太胡闹了。”


松本像是又成了小时候英语单词错太多被大哥哥训斥的小小少年,乖巧地应了声好,跟在人身后进门。大野本来在跟手机键盘搏斗,往堂本前辈邮箱里灌邮件,见了松本的样子手都忘了动,啊的一声张开嘴。


不敢上楼的相叶刚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见状也惊讶不已:“松润你去玩什么了?怎么都湿透啦?”


听见声音的二宫这才从楼上探出头来看,相叶招呼着小和下来吃水果了,二宫没搭理,说了句:“浴室里有烘好的毯子,给他拿一条。”


说完就又缩回头去,游戏的背景音乐生生不息。


松本接过樱井递来的热茶,端在手心:“去看了看瀑布,顺便做了个瀑布修行。”


“这种天气?也太厉害了吧……”相叶不由感叹。


“这附近有瀑布?”大野的关注点迅速跑偏:“在哪里哇?”


“这个……就不能说了。”松本挑挑唇,肩上被扔了一条厚实的毛毯。


樱井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神严厉地盯着他。松本临危不惧,对他眨着带湿的眼睛,还喝了口茶,立刻被烫得连连吐舌头。


对面的男人心上一紧,脸上也破功。只好长叹一口气,撑住了额头:“别胡闹了……”


大野呼呼一笑:“还是挺有用的,小润看起来很精神啊。”


松本有恃无恐地向樱井挑挑眉毛,樱井瞪回去,被各种宠着的末子指挥已经开始吃相叶递过来的蜜瓜了。


相叶恢复了一些元气,凑过来问:“松润许了什么愿?”


松本耳上泛起点红,说:“没什么特别的。”


“诶……J好狡猾啊。”相叶不甘心:“连我们都不能说么?”


松本咳嗽着转移话题:“翔君是不是早就饿了?喊NINO下来,我们去吃饭。”


相叶往楼上看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樱井。这会儿非要集齐五个人才能出游的必要性就凸显出来。樱井给大野使个眼色,正热心求教的渔夫只好放下手机,叹着气上楼。


晚饭如果忽略掉相叶和二宫之间的微妙氛围、盯着盘子里当地特产烤鱼跟自己较劲的大野、听见松本小声打了个喷嚏之后就如坐针毡的樱井,全程还是很愉快的。松本的心情明显畅快许多,全然不见来时路上把仪表盘飚红的焦躁,看得相叶脑洞大开,想着要不要晚上洗澡的时候把二宫放到喷头下面用力浇一浇。


这个计划从二宫坚决地把相叶踢出浴室起就宣告流产。晚上几个人都洗过了澡,排排躺到阁楼的床上。樱井关了灯,踩着天窗漏下月的影子最后一个上床。屋子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声,还有几个人听了快二十年的呼吸与心跳,交织成一曲没有尽头的小调。松本想,再过一会儿等樱井睡着了,这小调就有打击乐声部了。


然而大家除了睡意,都还有未解的玩兴。他们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出行了。这些年来,他们背着沉甸甸的谱子全世界游走,有很多观光旅行的机会。但住的都是和交响大厅一样堂皇的酒店,看的也多是繁复的人工和凝重的历史,身边的人换了又换,谈的多是当下的工作,而非一段感动自己的过去和不着边际的未来。如今能和多年故友跑进山里晒着月光入睡,实在太难的。


不知是谁提议玩起经久不衰的接龙游戏,大家也都被拉下水,乱七八糟地一通乱接,笑到缺氧然后发困。最后大野模仿了一段最近写曲子时激发了灵感的公鸡打鸣,一群人才体会到时间已经太晚,再这样下去只怕扰民。于是纷纷道了晚安,抛下白天的千头万段,逃进梦里去。


陪着大野在水边枯坐了一晚的樱井并不是很累,听着周围人渐渐安定下去的呼吸声,找着自己的睡意。他像在站姿一枚十分到位的休止符上,可以稍稍休息,心悬在空里,安稳地等待。等指挥的手落下来,要他弹下去,他就一往无前。


他很明白松本这些日子的压力所在。他们这次的合奏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樱井原不想把这样戏剧化的事实放到松本面前。那人感情太盛,容易感动,一场演出一旦被赋予过于感性的意义,就失了平常心。而在这场交响里,松本润又不只是和钢琴家合作的指挥家,还是樱井翔的恋人和伴侣。这场交响到底有没有重演的机会,松本被逼着参与决定。


这些压力都是他给松本的,樱井已经愧疚到无法面对被自己压住的人……他不敢说自己是无意的,只能说,这并非本意。


然而就算他成功瞒到最后一刻,对松本又真的公平么?


樱井想着,人心的九连环叮当作响,解开是运气,解不开是常理。


左手边的人翻了个身,打断他没有尽头的思路。那人呢哝着问,像只恹恹的猫:“怎么还不睡?”


樱井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松本在黑暗中翻个白眼:“你睡着了,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樱井抱歉地露露牙齿,悄悄把手伸进旁边的被子里。对方没犹豫多久,和他的手握到一起。


掌心相贴,无人可见,毫无距离。


樱井小声说:“我平时是不是很吵啊。”


“……反正都习惯了。”


黑暗中的指挥家打了个呵欠,可能被瀑布下的苦行耗去太多体力。而这些日子里,他们也都是在落水一样的重压下扛着站直身体,谁又比谁轻松。


樱井想了想,侧过身体说:“谢谢你。”


松本清醒了一些,笑了:“没什么好谢的。非要说,我们都该谢谢锦户喊出来这个假。”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又是两回事。樱井把人往自己这边拖了拖,问:“今天为什么要去钻瀑布?”


松本理直气壮轻描淡写:“难得来一次嘛。”


樱井想到松本向来脆弱的一身纸做的皮肤,平时连旅馆里花洒的水流大一点都会淋出一身红斑,这回天寒地冻地跑到瀑布下头,想想就有些后怕。然而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在琴房里倒下去的那晚,松本发现的时候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他们都知道只会为人担惊受怕的爱情是减法题,不如支持每一种对方亲自选出来的疼痛。然而理论是理论,知识难救人,讲道理的爱就不是爱了。


樱井轻吻那人的额头,松本另一只手边的大野还在睡梦中咋舌,不由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在瀑布下面许了什么愿?”


樱井吐息太温存,松本就不觉得羞耻了。


“希望我们都能幸福,也能给别人带去幸福。”


樱井唇边上扬,幸福这个词从松本嘴里说出来,竟然很真实。


“那我们,是哪个我们?”


松本沉默了一会儿,翻过身去。


“睡你的觉吧。”




第二天早上樱井那道命运交响曲的闹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只有松本一个人条件反射似的爬了起来。樱井抬头看见松本去按了,就又缩了回去。二宫小声抱怨着这才几点啊不是出来度假的么怎么搞得跟集训一样,相叶也没睡醒,下意识地把人又按回去。大野朦朦胧胧中看了一眼手机,啊了一声。


“堂本前辈回邮件了……”


松本站在床边喝水,揉着眼睛问:“堂本前辈?哪个堂本?”


“刚前辈啊。”大野颇有些激动,坐起身来:“我问他有没有来这边钓过淡水鱼,该怎么钓好,他昨晚竟然回复我了。”


樱井想起昨天一整个灰暗的下午,问:“前辈怎么说?”


大野看着手机,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啊……不愧是刚君啊。”


松本忽然警惕起来:“今天翔君跟我走,你换个人陪你去钓鱼。”


樱井尚还一头雾水,不知什么安排,大野已经跳下床,蹦到相叶和二宫之间,毫不留情地把二宫摇醒。


“NINO快醒醒!小相叶也醒醒!帮我去钓鱼。”


二宫被晃得跟翻了白肚皮的鱼一样,尖叫一声把大野掐倒在床上:“钓钓钓我让你钓!你看看这才几点鱼醒了么?!”


相叶也睡眼惺忪满头问号:“我们怎么帮忙啊……要下水去抓么?”


大野嘿嘿笑着,晃了晃屏幕发亮的手机:“刚前辈说,这里的鱼特别爱听小提琴。”


“……”


“只要找个小提琴拉得好的人站在水边拉琴,鱼很快就会上钩的。”


一屋子沉默。这个玄学答案到很符合堂本刚主义的基本精神,他们几乎能想到那位前辈站在水边拉小提琴的沉醉姿态,只是鱼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钓上来的,就很难讲了。


二宫狠狠翻个白眼,懊丧地叫了一声,瘫倒在床:“饶了我吧。你带着CD去外放不好么?”


“不行。”大野坚定摇头:“刚君把这件事跟光一君讲过,光一君分析后认为,这跟小提琴琴体发出的声波共鸣有关系,必须要真人现场演奏。”


相叶感叹着光一前辈好厉害啊不愧是举一反三的汽车动力学爱好者,二宫已经放弃了挣扎,任大野把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拎起来,眼神清明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口要钱。


围观整场闹剧的松本冷静地问了一句:“你们带琴了么?”


闹成一团的三个人瞬间安静下来,樱井哈哈哈哈哈哈哈的背景音随之响起,松本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给向导打电话。


几个人吃过早餐之后,万能的向导开着电动车来了,还真的搞到两把品相优质的小提琴。相叶敲了敲琴身就露出激赏的目光,二宫看了一会儿,难掩惊讶:“这是S大师的手作?”


向导频频点头:“不愧是行家。S大师曾经来我们这里度长假,呆了半年,留下这两把琴做纪念。今天能到两位先生手上,也算物尽其用了。”


几个人都实在不好意思说要这琴是去钓鱼的,默默把话咽下了。向导交了琴问松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松本看向樱井:“吃饱了么?”


樱井有一种微妙的不良预感,问:“今天是什么计划?”


向导笑道:“是我们园区最新推出的体验项目。昨天松本先生和我聊过之后,特意为两位定制安排的。相信我,绝对会让你们终生难忘,不虚此行。”


樱井很想吐槽终生难忘这种形容,然而松本脸上确实能看出几分期待,他也没再推脱。拎了东西上路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玄学派钓鱼家三人组,说水边挺凉多穿衣服。


相叶答应着去翻箱子里的外套,二宫眨眨眼,神秘一笑:“小翔也要加油啊。”


樱井一怔,来不及问就被松本拖走了。大野好奇地问二宫:“NINO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吗?”


“昨天遇到一个园区的保洁大爷,提过这个新项目。”


拿着厚大衣出来的相叶啊了一声:“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诶?哈?但小翔不是……”


二宫不搭理他,背上琴把大野往门外推,相叶在后头急急忙忙地喊唉你们等等我。前头两个人到了门口,大野还是把二宫扯住了,往身后撇撇嘴。


二宫这才停下来。两个人干脆并肩站着,看远方山顶缓缓而绵绵的日出。


“真漂亮啊……”大野感叹着。


二宫不讲话,眼底映出天边的金色,不灼人的火,动人的新生,让人忘了还叆叇着的云光和气象台的叮咛。


“如果今天能钓到鱼,晚上烤肉的时候就能一起烤了。”大野沐浴在朝阳下,满怀美好向往。


二宫笑了一声,拍上大师的后脑:“你还是接着祝愿大家身体健康吧。”




全身绑满了安全绳和吊索、安全帽上还被人强行挂了GoPro的樱井抬头仰望着高树上的凌空吊桥,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目光已死。


另外一边穿好装备的松本正兴致勃勃地压着腿,看樱井只有一个姿势的热身动作,跑来给他打鸡血:“怎么样?很厉害吧?是不是很期待?”


“……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樱井垮着脸,无视松本背后忍笑的向导,软下声音问:“为什么非要来参加这种高空项目不可啊?真的很可怕啊……”


松本眨着热情的眼:“就是因为怕嘛。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


樱井愣住。松本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根本不需要多想。而他也没时间多想,已经被人推到了大树前的软梯下,面前唯一的路是向上的,通向他最恐惧的高处。身后人满脸跃跃欲试地等着。他是可以拒绝,但如果从这里就开始拒绝,还有什么以后呢?


樱井一咬牙,上了梯子。


向导也走过来和松本一起看樱井往上爬,点头道:“感谢你们来帮我们测试这个项目,待会儿记得做完每一项给我们一个评分。”


樱井耳听六路,立刻警觉地问:“每一项?有多少项?”


松本接过向导递过来的表格看:“也不多,唔,五六项吧。”


樱井眼前一黑,含泪抓着绳子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也太高了吧!”


松本置若罔闻,伸手晃了晃绳梯:“这个结不结实啊。”


“我还在上面啊你不要晃啊!!!”


受到惊吓的仓鼠紧紧抱住梯子,下头的松本和向导笑成一团。


松本停下手,抬起头看那个停不下叫喊还坚持向上爬去的人,看着那人影变得越来越小,唇边的笑意就慢慢淡下来,眼色里落出几分无人见的忧。


向导拍拍他的肩:“别太担心,没问题的。中途我们都有专业人员等着,只要喊停,咱们随时都可以结束。”


松本想了想,摇头笑了:“不会喊停的。”


向导挑眉:“我看你可不像这么狠心。”


“不是我。”松本的目光跟着往天上去的人影,这个仰望的姿势曾经练习了很久,视线和角度都令人怀念:


“是他。”松本轻声且坚定:“他不会喊停的。”


向导好像懂了,不再多说:“你也可以上去了。”


松本答应一声,朝上面喊:“我上来咯!”


“好……”


回应声有气无力,松本大笑着跳上梯子,身姿矫健到让下面围观的工作人员都鼓起掌来。他没让樱井等太久,就顺利登顶,往下看的时候也忍不住叫了声好高。


樱井身上一抖:“我就说太高了吧!谁安排的,减分减分……”


“不过这么高也很难得啊。”松本把人扶起来,鼓励道:“快点快点,走过这段吊桥我们还有四五个关卡要过,下午安排了烤肉,你也想早点回到地面上好好吃一顿吧?”


樱井凭着一股求生欲和茂盛的食欲站起身来,战战兢兢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踩上了那根看上就单薄得不堪其重的吊绳。然而才走出两步,就忍不住仰天大喊起来。


“加油!”身后的松本拿出儿时练就的迷弟本领振臂高呼:“你可是樱井翔,一定可以的!”


“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应援!”樱井声嘶力竭地喝回去,下头围观的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松本也笑起来,干脆踩到吊绳上,晃出一个四四拍的节奏。刚走完四分之一的樱井基本绝望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自以为理解了松本的深意爬上来。现在这个松本润根本就是回归十六岁,一边喊着喜欢他一边把他往死里坑,而他已经被骗上了吊桥,就对身后那个捣蛋个不停的家伙毫无办法。


樱井大叫着不要胡闹了,松本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处在人生悬崖边上的樱井还真的被逼出一股斗志来,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地闭着眼往前冲了几步,总算踉踉跄跄地踩上了另一边的终点。


樱井长出一口气,分外珍视这种脚踩到实地上感觉。虽然仍然是在高处,感觉起码比在吊绳上摇摇欲坠好了一些。


他腾出一点余力回头去看,松本正打算帅气地一路飞奔过来,未曾想刚走两步就马失前蹄,掉了半个身子下去。被卡在绳子上的大男孩大声骂着可恶,调整了姿势又狂奔起来,结果重蹈覆辙,整个人被吊在绳子上玩空中瑜伽,冲地上喊你们这个设备很不靠谱了我要扣分。


向导一身冷汗地呵呵笑着:“你慢慢来,我看刚刚樱井先生那样走过去就很稳嘛。”


松本不甘心地又站起来,左一脚右一脚踩得两边的树都跟着晃起来。樱井大喊了一声加油,松本努力地维持起平衡往前走,两眼灿灿生光:


“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了!啊——”


不知是不是喊话用力过猛,向来擅长高空作业的指挥家再一次脚滑落马,这次姿势动人到场下的吃瓜群众都笑起来。然而MJ不愧为MJ,爬起来的动作都像电影里的功夫明星,站稳了,还不忘整理一下额前的发型。


“哟西,这次马上就到了。”


樱井看着那个一脸认真向他走来的男孩子,笑得忘了自己的怕,捂上眼睛轻声骂了一句:


“傻瓜。”




相叶和大野又走进温暖的小木屋,两个人都有些悻悻。大野是因为自己竟然犯了忘记带鱼饵这种低级错误,相叶则是因为二宫坚决不肯跟他独处而要他和大野一起回来。木屋里还弥漫着未散去的早饭香气,本应是很振作精神的味道,男人们却感受到了一点心累。


大野摸了摸后脑勺,回屋翻鱼饵。相叶趴到桌子上歇脚,漆漆的瞳对着盘子里那块没吃完的松饼。他知道是谁留下来的,二宫的痕迹他从来没有落看过。这世上只有二宫和也知道相叶雅纪最细腻的那层心思,但到了这时候,再细的心也筛不出那人零落的灰烬。


相叶想,他一定是漏了什么,而他必须要在那人灰灭之前找出线索。然而二宫向来是最难听懂的人,他听了这么多年,以为每一个装饰音都听懂了,一旦迎来华彩的变奏,竟然还是束手无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就像一个忽然不及格的学生开始怀疑从前的好成绩是不是都是运气碰来的。


相叶念书时的考核也是不大扎实,但似乎受命运之神的眷顾,次次都有奇迹发生,总是有惊无险。那些老师不知是欣赏他独一无二的表现力,还是都想促成这个奇迹的传说。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奇迹里……他感谢所有幸运和巧合,却不能奢求太多。


这样想着,就愈加觉得渺茫。相叶把头趴进胳膊里,干脆去听自己的脉搏。


生命的节奏被忽然响起来的铃声打乱,相叶懊丧地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让他不想接起来。


手机响了许久,暗了下去。相叶刚松口气,那块屏幕却又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


相叶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搓搓眼睛,接起电话:


“你好,佐野老师,有什么事么?”


那头的佐野也不知在做什么,背景音里还有小孩子哇啦哇啦的哭声。


“啊,小相叶啊,我听说你们J3这两天放假了?没问题吧?我可是已经跟你们院长谈好了的,圣诞节那天你不会跑路吧?”


“不会啦……我们乐团只是最近太辛苦了,调休而已。那边的协奏曲我已经开始练习了。”


“哦,是么……啊,小健你乖,去找奶奶玩,爷爷在跟人讲电话——啊对,这个就是话筒,不能吃!”


相叶苦笑着听含饴弄孙的老爷子那边一阵兵荒马乱,听声音是好不容易把话筒从孙子嘴里抢救下来,佐野又喊了两声,相叶耐心地答:“我在。老师还有什么事么?”


“哈,我也相信你的专业态度。其实,那个,我这次打电话过来啊,是想替我家大侄子的三表妹道个歉。”


相叶一愣,觉得这个称谓复杂的远亲好像有点熟悉,最近出镜率很高的样子,半天才想起来感恩节的事情。


“诶?我没有和您那位……额,表妹见过面啊?”


“不是我表妹!哎,这个不重要,我是说,不是和你。”佐野咳嗽两声:“她那天不是见到NINO了么?”


相叶支棱起耳朵,后背随着佐野的电话那边的声音慢慢挺直成一棵新树,像是听见一个奇迹在耳边开了花。


“就是这样……也是今天她到我家来教我孙子画画,我才听说的。我已经批评她不该乱说话了,NINO没有误会吧?”


相叶呆呆地啊了一声,啪地按断了电话。


手机没一会儿又嗡鸣起来,振动的节奏似乎都看得出那边被扣电话的老先生的愤怒。相叶下意识地又按掉了。


这样亮了又按几个来回,佐野那边好像终于放弃了,剩下相叶对着凉下去的手机发呆。


他耳中响起一道很长很长的嗡鸣声,从头到尾地贯穿了整个乐章,却因为一直没有断过,被听觉的惯性掩埋掉了,白白响了那么久,没人应和,也没人心疼。


大野拿着鱼饵袋子从屋里走出来,看相叶的表情,怔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


相叶转眼看他,眸里依旧不见光。


大野张了张嘴,走到桌前坐下了。


“是NINO的事么?”


相叶没有说话,看回那只不会再亮的手机。


大野很少见到相叶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难得的心里生出波纹来。这些年他看了许多,听说一些,知道的不只寥寥,只是少对外人讲。一个作曲的人,最了解是暗涌就不能说明。可事情到了相叶这里,或许是不一样的。


他们两个之间好像一直有一种微妙的脑内共鸣。此刻彼此对看着,都不讲话,却都听见对方的欲言又止。


“小大知道什么吗?”相叶开了口,声音像一条扯平的线:“小和那天……好像和你喝了很多酒?”


大野眨眨眼睛,平静地说:“前段时间,NINO在学校遇到高木了……”


相叶听完一桩短暂的来龙去脉,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这种事,NINO是不会对你说的。”大野斟酌着:“怎么说呢,最近小翔和小润那边也有些事情,那天NINO听了,大概感触很深,才会讲起高木的事。”


相叶转过眼来,嘴巴刚动,就被大野拦住了:“别问我小翔他们的事。我们只谈NINO,谈NINO就好……”


相叶的嘴巴又闭上了,半晌,轻声说了一句:“是小和听错了啊。”


大野微微一怔。


相叶知道,就在刚刚,奇迹又在眼前发生了。


所有的不解都解了。相叶想起之前的那个雨夜,他被二宫的门德尔松和佐野的一句话弄得心乱如麻,跑去琴房练一首勃拉姆斯的雨之歌拉到断弦。那晚的雨出奇得大,雷霆咆哮,遮住了许多本该让他听见的声音。二宫在敲他的门,一声一声,甚至响过了雷雨,他甚至没有注意。那人在他的怀里全身冰冷地颤抖,嘴里平淡着,心跳却比雨更急。


原来从那时候起,那人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相叶听落。


后来相叶想清楚自己的初心,就再没有什么犹豫。他本以为那只纸杯电话可以让二宫听见这句宣言,二宫似乎也听到了。只是在这之间,除他们之外的那些纷纷而来的旁人的杂音却是相叶始料未及的。二宫因此听错,也并不奇怪。


他们之间总能听到对方发出的所有声音,哪怕是沉默着。这是二宫曾经对他说过的,带着骄傲神色。两个人的你不言我不语,是不必再说,就已经听懂了。只是习惯成自然,世上却没有什么是真的理所当然。再出色的小提琴手也有错音的时候,何况是人心的声音。


相叶想要纠错,就有些坐不住了。


大野被忽然跳起来的小提琴手吓了一跳,愣愣地问:“现在走么?”


相叶点头,又啊了一声,仓皇摆手:“大野桑慢慢走吧,我先去找小和……有些话要说。”


大野了然,还没答应,就见相叶像点燃的箭一样飞奔了出去,不由感叹马拉松选手的水平不是盖的,而相叶雅纪的直球速度从来没输给过任何人。


然而眼神一转,就看见桌上屏幕暗着的手机。再喊人时,相叶的背影早就消失在远方的碧树里了。


大野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去湖边的路,好像不是那个方向吧……?”




二宫在湖边抱着大衣、围巾和毯子从日出等到日中的这段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晚年无依的孤寡老人。也来钓鱼的人好奇地打量这个守着两只琴盒和鱼竿、却从不下杆的年轻人,有人忍不住问小伙子在这干嘛呢,二宫牙疼似的一笑,说在等人。


于是先后来了的几个钓友看着他的目光从不解慢慢转为同情。二宫打了个盹,醒过来还是不见人影,已经不剩多少耐心了。


二宫老大爷刚要掏出手机,就看见小大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岸边,看见他一个人呆着,还愣了愣,小声讲了句:“我来早了?”


二宫恨得牙根发痒,站起来喊:“大野先生总算进场了?”


旁边几个钓鱼的人立刻转过头来示意他噤声,二宫连忙道歉,忍得一块腹肌又饱满了些。


大野出神似的走过来,问:“相叶没有过来么?”


二宫狠狠挑眉:“你们不是一起回去的么?他去哪里了你不知道?”


大野沉思了片刻,猛然醒悟地一锤手:“啊,果然!”


“果然什么?”二宫嗅出不对,沉了脸色。


“小相叶是走错路了啊!”


“……哈?”


大野嗫嚅着,很快在二宫犀利的目光下把小木屋里两人的谈话交待得干干净净,没忘提那一句听错。反正他们这些人对二宫和也都没什么好瞒,这人总会知道的,知道了也没什么所谓。二宫听着,眼里一点一点慌起来。


大野说完,还担心地嘟哝一声小相叶会跑到哪里去啊。


他们头顶的太阳渐渐移开中天去,云也涌起来。二宫抬头去看,瞥见云光中的暗,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向来安定的茶瞳底已经波澜大乱。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掏自己来时穿的外套口袋,果然那颗黑色的奇葩电子仪器还在。二宫松了口气,想着那人准备的东西好歹还是有些用的,把按钮按了下去。


结果大野的衣兜里叮的一声响了。


两个人都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大野把相叶的手机掏出来:“他……走得急,把这个落了。”


二宫心里的槽都快吐满了,捂着脸思考了半天人生,才抹了把眼重新振作起来。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我们分头去找。”


大野看了一眼水边的鱼竿。


“……”


二宫冷静地开口:“不是我骗你,你们这个时间回来,本来也没得钓了。你还记得来的时候小翔说过的天气预报么?”


大野的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又慢慢垮成一条上拱的弧线。


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了东西,大野带路。也多亏这人在海上锻炼出来的神奇方向感,很快就划分出相叶可能误入的区域。然而二宫心里知道,以相叶的神奇路线,这么找也只是大海捞针。


“那,我沿着这条路走。”大野指指一边的小径:“你就从这边往上看看吧。”


二宫答应着,临走时警觉地回头拉住大野:“你的手机带着了吧?”


大野露齿一笑,扬扬手里的老板机:“放心吧,电量一直都是90%以上哦。”


二宫这才放心让他去了。自己转头,看看眼前盘旋的山路,放弃了再多一声叹息。


山路比想象中平坦,倒也不算累。他手里拎着两把琴,本来没什么重量,却压得两肩沉沉。大概这琴的意义在他心里早已不止是琴。他不由想远,记起谁和谁曾经背着两把小提琴拾级而上,从孩童走成少年,走到青年,走向中年和老年,琴不离身,人不离人。


这是他们选择一生承受的肩上之轻,和并肩之人。彼此承担着,就不会被压垮。


二宫在一路的苍翠之中缓行着张望,给手中的另一把琴寻找走失的主人。他知道那人现在一定已经汗流浃背,甚至闭上眼就能听见那人用力过度的喘息,他应该找到他,告诉他,这个游戏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跑得越快越好,你根本就找错了路啊。


而那人大概会扬起下巴倔强地向他炫耀,你看我真的跑得很快。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笑笑吧。然后他们都无所谓地开心起来,他帮他擦一把汗,跟他说这样的错误下次不要再犯了,再之后眼睁睁看他又一抬脚跑进方向不对的路里。


二宫轻轻扯起唇角,在心里抱怨,跑得那么快干嘛呢?真麻烦啊。


他踩着印象中那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直到了一块宽阔的平地上,路似乎到了尽头。眼前的树海被修出一道平整空白,像是专门留给人休息的。对面不知为何结了一张粗大的网。二宫想着也许是园区的隔离带,这条路的确已经尽了。他四处打量一番,总算决定歇歇脚。


二宫挑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干脆躺倒在上面。眼就垂直向上,反正云天,没有阳光刺眼。那些云朵走得很慢,人却永远追不上它们。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人有多小,走了再远,也不过是浩浩山川中的一块方圆。偏偏有人再这样的尺寸之地中都要迷路,也是没救了。


二宫的思绪刚刚飘远,就被耳边的鸟鸣拉了回来。


他犹豫着,扭头看向放在头边的琴盒,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那个傻瓜传染,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有想法总比躺着看天更利于解决问题。二宫坐起来,活动活动手指,打开了琴盒。


琴是难得的好琴,二宫也是为了这把琴,才会答应和大野一起出来,不然大概只推相叶来替死就好。他拿起琴来,弓上的松香是满的,于是开始调音。几声空弦的和鸣在树林中传来层层叠叠的回响,惊起飞鸟和针叶的声音。


二宫手上一停,耳侧微动,将信将疑。


小提琴手站起身,轻咳一声开场,在树海深处开始了没有观众的演奏。




历经千难万险、尝遍人情冷暖的樱井在一块一块的木板上认命地挪动。天上风大,吹得树枝跟着鼓舞,他脚下的木板也颤颤巍巍地撞击出欢快节奏来,只是让木板上的人很难欢快的起来。


樱井被晃得七荤八素,忍不住仰天大叫一声,身后传来松本刻意温柔的含笑回应:“怎么啦?”


樱井心里微怔,脚下还不敢放松地发着抖。他知道松本只是觉得有趣,但因为有人应着,心里的恐惧和怨气仿佛都有了发泄的好去处,于是又大喊一声。


“怎么啦?”


那人答应得很快,像山谷里等着他的回声。樱井没办法看身后,又不敢看脚下,不知那人是什么表情,自己已经笑了。


他从一块木板踏上另一块木板,踩着他最深的恐惧,而那颗怕的心似乎渐渐麻木了,怕还是怕,脚下却不再停。只是偶尔停下来叫一声,等一等,听一道回音。


人在恐惧时的喊叫是进化中衍生出的求救信号,樱井向天去喊,就是不盼他人来救。他已经上了桥,身后都是绝路,走下去才有平地终点和丰盛午餐,再怕也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是一段旅程还是一种人生,这个道理樱井都深深懂着。


所幸如今有人远远观望着,许了诺言陪伴。他们选的路太窄,不得不独行,却可以平行。这样起码可以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放声去叫,等彼时他方传来的回声。听见了,就知道那人也在,不必太怕了。


樱井踩上最后一块木板,又宣泄地喊了一声。那句“怎么啦”也紧跟在后,只是不知为何,感觉离得很近。


樱井来不及反应,脚下的木板就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没空再喊,松本大笑着从身后跳格子似的一路小跑过来,震得林涛滚滚。樱井手脚并用地登上了最后一块中转高台,早就没力气抱怨这人了。


“不要闹了,很危险啊!”


松本跳上高台,尽兴了似的尖叫一声。樱井牢牢抱住高台上的柱子,用恐惧的眼神看自己的恋人。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了,松本只是真的想玩高空冒险,顺便惩罚一下他前些日子给出的那些压力。而他现在已经没多少力气怀疑这场旅行的初衷了,只希望结束之后的那顿烤肉能搞得良心一点,不枉松本这一上午讲了的这么多遍。


接下来就是体验之旅的最后一个项目,工作人员帮他们套上新的缆绳和安全锁。松本很快确认了自己的装备,又跑来盯着工作人员反复测试了几次樱井身上的锁和绳,。


樱井盯着那道看不见尽头的缆绳,眼睛一眨也不眨,嘴唇抿得死紧。松本看着他的一脸汗水和干渴的唇,还是忍不出流露出一点心软。想问一句没关系么,但又知道到了现在,早就没必要问了。


是谁逼谁来到这里,又是谁心甘情愿。这和他们之前发生过的林林总总微妙地重合,松本想,他比他要害怕,只是不能说。


樱井回头,不经意看见松本一闪而过的表情,而那人见了他就又是一张抖S脸,眨着不怀好意的眼问:“怎么样?最后一项了,想下去么?”


樱井看着眼前人,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在高空。他和他对视时,在每一道时空里都仿佛生出奇妙空间,让人遗忘来路辛苦,前路恐惧,和脚下的疼。


樱井张张嘴,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只好低下头去。松本脸上快绷不住地露出紧张,握住他的手低声问:“没事吧?”


樱井没有抬眼戳穿那人一刻破功的伪装,低着头笑了:“没事的,我们开始吧。”


松本沉默片刻,声音才又欢快起来:“好,那你先去那边等我。”


樱井咬着牙,在工作人员的扶持下站到索道边,又忍不住回头问:“你会在这里么?”


松本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樱井紧张地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会在么?”


那双天上最亮的眼里写了一首长曲,松本看了一会儿,就忽然全都懂了。


他站到樱井身后,接替了工作人员的位置,替那人握住索道的闸。


樱井还看着他,不肯离眼,像是不得答案不罢休。松本扶住那人僵硬的腰,和他四目相接。


“我不会走。”


樱井眼底动了动,总算放心了似的,这才扭过头去,望向这段不见尽头的索道。


松本拉住手上的闸,在那人耳边轻声说:“我数一二三,就推你出去。”


樱井全身都绷得死紧,悲壮地点点头。


“一、二——”


樱井惨烈的叫声和松本的大笑声一同响起,离得越来越远。松本笑得胸口发痛,看那人在视野中渐渐远去,只能听见一句“说好了数到三”的不甘余音。


松本看着那道背影,在心里对那人默念,一遍又一遍。


樱井翔,你要记得,就这样向前走,不要回首,更不要低头。


不要怕。


他抿紧嘴唇,没有一字出声。


但他知道,抵达远方的那个人,已经听到了。






在深林中奔跑的相叶早就知道自己是迷了路,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他经常会找不到方向,但世事和人告诉他,朝着一个方向走下去,总会有路的。只要他脚步不停,就不会迷路太久。


然而小提琴家忘了地转偏向力的存在,不自知地在树与树之间打着圈儿奔波,最后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他靠在树上,想那个在等他的人,觉得心跳都慢慢定下来。


不知道二宫等急了没有,也不知道大野有没有到。他们或许已经开始拉着琴钓鱼了,堂本刚前辈的方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今晚说不定要有烤鱼吃。


相叶的肚子咕的一声响了,委屈得直皱眉。


然而在填饱肚子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到一个人的身边去。他们向来离得很近,这路不会太长,只可惜乱树迷人眼,让他错了方向。


相叶摸摸肚子,看着草丛里干掉的松果发呆,又干脆闭上眼去,靠天线找方向。


寂寂四野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旋律。


相叶慢慢睁开眼,难以置信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这次,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缓缓起身,怔怔地,向那道旋律的方向走去。迈开的脚步从迟疑到坚定,不知不觉地加快,跟着那渐渐高昂的曲调一起,成了停不下来的奔跑。


是二宫拉的恰空,也是他拉过的恰空。


他知道,这是那人的声音,是那把琴的声音,是他听过二十年也守了二十年的声音,也是他自己的声音。他们都像是被慢慢地侵蚀过了,如同每一本一式两份的往日旋律,每一处都是回声。这首曲子是一个人在演奏,却全是另一个人的纹与印,隐秘地,张扬地反复着,唯恐天下不知。


这是他们生命的交响。


相叶用尽全力地奔跑着,甩开那些的迷惑的树与山丘,再也不必困惑,不必彷徨,不必问。原来他的方向一直是这样明确,只差一点提示。而现在,那人终于敢出声告诉他了。


他一生所向,就在一个人的身边。


相叶的汗水散在风里,撩起一路的露水,裤脚很快湿到膝上,他却全然不觉,只知道自己离那个声音近了,更近了,近在咫尺,不会再远。


他终于看见尽头处那个站在午后暖阳下的人。云里和叶间漏下的光温柔如蜜,和那人的眸色一样,落在他肩上,手上,琴弦之上。旋律成了明黄,而他拥着一丛林中带来的翠绿,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抱住那团金。


二宫啊的一声,停下手来,耳边是他想象中的沉重喘息,还带了他料想到的淋漓湿意。


“小和……我听见了。”


相叶说着,收紧了手臂:


“下次,再也不会迷路了。”


二宫手里的琴与弓慢慢垂下来,唇角却扬起。


“你啊……”


一个小提琴手抱着他的另一个小提琴手,还有很多话要解释,却听见从丛林深处传来的回声。


二宫微微皱眉,这声音不是琴声或这鸟鸣,也不是刚刚有人给他的欣喜回音,而更像是动物的哀鸣,透着诡异的惨烈。


相叶似乎也听出不对劲来,眨着一双眼迷茫地往声音的来源去看。


一个从远处飞驰而来的黑影带着那声哀鸣从他们头顶滑过,相叶连忙把二宫挡到身后去,然后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黑影砸上不远处架着的大网,惊起群群无辜的飞鸟。


相叶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网上挂着的那个影子,嘴巴里立刻张成了棱角分明的菱形。


“小、小翔?!”


二宫呆了半天才被相叶扶着起身,看着紧紧扒住网眼的樱井,嘴角抽搐起来。


樱井用尽最后的尊严,挤出一个温柔微笑:


“放我下来,我们……去烤肉吧。”


二宫不忍直视地捂上了眼。


把樱井放下来的重任自然是匆匆开车赶来的工作人员的。没过一会儿,松本也利落地滑了下来,长腿漂亮地勾住绳子,做了一个完成度很高的落网动作。二宫在下头看着,啧啧不停,再看看另一边和相叶商量订哪些肉类的虚弱樱井,摇了摇头,感叹上天造物都是以一补一,很讲道理。


回程的车上,樱井很快就睡了过去。松本坐在他身边,也感受到深深的倦意,好在现在不用再伪装什么,就大大方方拿了外套给身边人披上,自己也仰头睡着,握住那人掩盖在暗处的一只手。


二宫往那边看一眼,心头稍定。回头看相叶,那人正眨着眼看车窗外经过的树林,或许在回忆刚刚跑过的路。


二宫刚靠近一些,就被人轻车熟路地揽进怀里。他动了动头,闻到青草的香气。


腰间的手机一振,二宫看一眼,是小大说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了烧烤的工具,就等着他们回来开火了。


最期待这顿大餐的樱井现下呼噜声震天,也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二宫抿抿唇,干脆放下手机和相叶一起看他们的来时沿途。车子的速度不快,天色阴阴,没一会儿,窗上就落下星星点点的水色。


相叶咦了一声,惊讶道:“不是说明天才下雨么?”


二宫忍不住笑出声来,脸颊贴到那人胸前:


“傻瓜,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啊。”



评论
热度(1116)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Kusan
Powered by LOFTER